今天是父亲节,在对父亲的一片祝福声中,我想起了继父,想起了那些浸满酸甜苦辣的童年回忆。。。
我小时候记事很早。大约四、五岁时候事情,我都有些记忆。例如,我四岁时姥姥领我去北京,在王府井大楼我摔了个跟头;也是四岁的时候跟比我小一岁多的表妹玩耍,抻得她左臂脱臼,半夜里舅舅跟姥姥抱着表妹去医院,我一个人在屋里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我很害怕。
至今都没人能解释声音的来处;还有更早的,妈妈抱着我路过普济医院的池塘(现在位于市高中西的加油站),我站在塘边给浮在水面上的小鸭子喂食。现在一读起骆宾王的[咏鹅],我就能想起当年的情景。
这些,都已定格在我幼年的记忆中。
我虚6岁的那年春天,家里来了个陌生的男人,还有好多亲戚都来了。那人抱了我,在我的挣脱下把我放在地上,又给我买了一瓶汽水。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也不愿意跟他说话,我自己跑到外面去玩。邻居有比我大的男孩逗我:“那是你爸!”我哭了,骂了他。
因为从我记事时起,没人让我叫过“爸爸”。
又过了两个月,突然有一天,妈妈跟那个男人一起从外面回来,给我买了一套带香味的衣裙,还有一个会眨眼、穿着衣衫鞋袜的洋娃娃。姥姥让我管那个男人叫"爸爸",我又哭了!
我宁肯不要那个娃娃,不要新衣服,也不肯开口。大人们拗不过我,也无可奈何。姥姥跟我说,你爸爸以前当兵去了,现在退伍了,才回来。
其实那时候我还不懂当兵的意义。在现在的军分区地界,50多年前是一片空地,冬天的时候是个很大的溜冰场。那离我家不远,我常常一个人偷偷地跑出去看冰,我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都让我叫爸爸的人,怎么能是冰(兵)呢?
有一天下午,二姨从单位下班来我家,还有舅妈她们很多人。大家又开始说我。二姨说:“你这丫头太犟了,今天他下班的时候,你叫一声爸,我给你五块钱。”舅妈说:“我也给。。”姥姥说:“我给你买新鞋。。”我一下子扑到姥姥怀里大哭起来。姥姥也哭了。从此,再没人跟我提过叫爸爸的事。。。
随着漫长的岁月,我也在慢慢成长。也开始懂事。因为有了妹妹和弟弟,固执的我,在再没人哄劝的情况下,也开始学着叫爸爸。。。但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姥姥因为我,一直没离开这个家。而那只有20多平米的一间半老屋,又是姥姥当初占有的,姥姥很自豪,认为那就是她自己的家。
继父住在那个三代六口人的小屋里,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他很压抑,他经常酗酒,经常酩酊大醉,也经常被人从外面送回家。
由此引发的战争也屡见不鲜。但他很少管我。还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因为犟嘴惹姥姥生气,姥姥赌气去邻居家不管我。继父顺势把我推出门外反省我。
那时是快过年的时候,外面下着大雪,姥姥回来看我在雪里站着,回头一问,便引起一场争战。。。还有一次也是继父喝醉了酒,因为白天让我买茶叶,而我因为贪玩而耽误了。他借助酒劲开始骂我,骂了很多,正在吃饭的姥姥摔了筷子,把我打发出门,家里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母亲曾经讲过她做过一个梦,梦到一颗彗星落到我身上。然后母亲半开玩笑地说我是“扫把星”。我当时已经懂事了,理解“扫把星”的含义,我很委屈,一直耿耿于怀。。。
我14岁那年,因为一点小事跟邻居同学的姐姐吵架,她骂我是“带犊子”,说我是两姓人。我第一次亲耳听到有人这样骂我,我当时就像疯了一样,拼着命的打她,挠破了她的脸,撕烂了她的衣裳。我要疯了!谁也没想到我会那样疯狂!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拼命。
我一个人在外面呆了很久,我不想回家,甚至有了很可怕的念头。。。那个年龄是人生的第一个过渡时期,心理上的蒙羞,压抑了我的天性。我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变得很懂事,那时我刚刚上中学。我不在背着弟弟到处乱跑,每天放学,除了帮姥姥干家务就是看书。我避免着跟任何人争执,很惧怕听到别人提起那个五雷轰顶的字眼。我真正领略到什么是受凌辱,什么是遭歧视。我天天盼着自己长大!盼着毕业;盼着上山下乡;盼着早日走出这个家门;盼着自己能养活自己。
就在我下乡的前一年,母亲单位调了房子,(原来的住房也是母亲单位的)我们搬了新家,是47平的两居室。虽然姥姥继续跟着我们,但毕竟继父有了自己的空间。可是好景不长。搬家不到3个月,原本身强力壮的继父,在工作中让吊包击落船舱。虽然捡回一条性命,但因公负伤,让他再也干不了体力劳动!
这次的家庭遭遇,让我真正的长大了!我不仅能够承担家庭主要劳力的重负,我也开始学会了理解。我慢慢省悟到,在这个家庭里,真正不容易的就是继父,他是最不幸的。在他正值精气旺年的时候,每日都生活在压抑中,甚至除了睡觉,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而现在,刚刚得到这一点点满足,他却。我从开始的怜悯转化到了心痛。
一年后(74年),我下了乡。又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姥姥也离开了妈家。
我虽然很渴望离开家,可在农村的四年里,我很顾家。在青年点,我是女生里工分最高的。但家里的事我一点都没耽误。每到农闲时我都要回家拆洗被褥,缝棉衣。(我母亲很早就参加工作,孩子都是姥姥拉扯大的,一辈子不会做活)继父的棉袄、棉裤我都是第一个完成;买秋菜和冬季取暖的煤都要我回来搞定;我到处托人给他买喜欢的旱烟,年节的时候我也给他买酒,为他买新衣服。
我处处在关怀他,感化他,也真真地心疼他。渐渐的,继父开始信任我。经常在他的周边的群体里赞扬我,妹妹犯错误的时候他总是说:你怎么不跟你姐学学。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在这个家庭中建立起至今尚存的威信。
我结婚以后,我的丈夫也参与了这个家庭。我们的无私奉献,换回了无价的信任。
继父年轻时很帅气,人称“王老五”。一米七八的个头,身材魁梧、英俊潇洒。他还是京剧票友,文革时期演过《海港》里的高志扬,文革后在业余京剧团演过《凤还巢》。但由于年轻的时候无节制的酗酒,中年又因公致伤,多年的疾劳病魔,把这个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也是一百八九十斤的壮年汉子彻底摧毁了!76年的时候继父得了胆囊炎,随即又是结核性肺囊肿,紧接着又是缠绕终身的糖尿病。
虽然身体日渐衰弱,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继父还是在病后又维持了近二十年的时光。在这二十年里,我们和平共处,子孝父爱。。。
96年的春节过后,我们都很忙。正月十五,妈让我们回家过节。女婿陪岳父喝酒。平时很贪杯的继父,只喝了半瓶啤酒,说喝不动了!而且说身体没劲,很乏力。女婿说,明天我请假,陪你去看医生吧!
第二天,我们陪他一起去医院检查。第三天,不可置疑的检查结果摆在我们面前:肺癌晚期。医生不可置否的说出,没有治疗价值,在他的身体里,每个部位都遭扩散,回家静养吧!但是,谁能忍心就这样放弃呀!我们还是安排他住院,告诉他是肺囊肿。在住院期间,他最信任的人是大女婿。
丈夫白天上班,晚上陪护。虽然运用了所有的治疗手段,但谁的心里都明白,根本无济于事。从医院回家后的第三天,继父知道自己不行了,把我跟丈夫找在跟前,真的是拉着他的手,含着眼泪跟他说:“我不行了,他们两个(指妹妹、弟弟)都不理事,家里这杆大旗就交给你俩了,帮着你妈把这个家过好。”
两天后,继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继父去世的时候仅仅六十四岁!
继父的一生没有追求,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可以说是“醉生梦死”。(这种说法可能被人看成是我对老人的不恭)但他心肠也很热。“文革”时期,他是营港专政队的成员,曾经看守过一个对立派的“要犯”。那人的妻子求他,想跟丈夫见面.他冒着当“叛徒”的危险给人家把风。
他也很聪明,而且记忆力很好。他讲《三国》,讲《水浒》,讲《隋唐演义》《童林传》,讲的有板有眼。那里的每一人物他都了如指掌,而且还知道很多典故。我经常想,如果没有我,姥姥也许不会长久的在我家居住;妈妈跟继父一家四口过的一定很幸福,很美满。。。
难道我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是这个家庭的“扫把星”吗?我很内疚。
文/寒山红叶写于2011年父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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