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鹊桥会”——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天上银河之间有“牛郎织女”这样凄美的故事：每年农历七月初七，好心的喜鹊会用自己微小的身躯，搭设一座桥，接连银河两岸，让可怜的牛郎、织女顺利走过银河的“波涛汹涌”，得以“一相逢”。
也是长大以后，才明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原来是诗人对牛郎织女长相厮守、坚贞不渝的亘古之恋的无尚钦赞。然而，小孩子家（像我，五六岁出头那时）怎会花太多心思去为这个凄美的传说哀叹惋惜呢，他们挂念的是，七月初七这一天妈妈会买回超出平时好多倍的好吃水果，烹制平时很少烹制的甜食糕点，来供奉天上的仙女，供奉完了，他们便可以美美的饱餐一顿。
广东人喜欢用南国特有的水果和“芝麻糊”来供奉天上的仙女，趁着七月七织女与牛郎相会，向巧慧的织女“乞讨”她那神奇的针黹方法。人人都知道“织女”有一手好针黹，清晨傍晚天上那些多姿华美的彩霞，都是这位仙女亲手织造出来的，只要在她与她深爱的情人相会之时，诚心供奉她，就会使自家主妇或女儿的针黹备受佑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时我还小，个子不高，像很多人小时候都会嘴馋一样，七月初七正是“治饥解馋”的大好机会。为了过节，妈妈买回许多水果，都是我喜欢的龙眼荔枝、香蕉黄皮，不是放在米缸里，就是放在吊于天花板上的竹篮里，如果放在竹篮里，我就不能像掀开米缸盖那么容易，而是搬凳子垫脚才能偷吃得到。
然而，妈妈发现竹篮里的水果少了也不会责怪我，七月七是好日子，打骂孩子是不应该的。可是，粗心的我总以为是自己的本事没让发现。现在才明白，那时家境并不富裕，很少买水果吃，钱总是数着花。但是，逢年过节所需的食物一样也不会少，七月初七过节所需的苹果、杨桃、龙眼、香蕉、黄皮、菱角，都准备得很齐全，妈妈说这是体面，不能欠缺。
真正过节是在初六晚上开始。
白天大家就用石磨磨好芝麻白米浆，傍晚时分用糖水一煮，便成为美味可口的芝麻糊。到了晚上，天空挂出那条光辉闪耀的银河，各家各户便忙开来：先在自家小院或顶楼撑开一张桌子，用自家最漂亮的食盘摆好水果，推放在桌的前方，后方是七碗一字排开的芝麻糊。桌子的最前方安放一个小香龛（农家人用牛奶筒外面贴张红纸做成的那种），一盏火水灯，香枝和蜡烛点燃插入香翕里，火水灯作长明灯用，旁边整齐的摆有小酒杯、小筷子，桌旁放一张长凳，好让仙女相会之后，趁着饥饿，入席、举杯、起筷，吃芝麻糊、水果，如果夜里太黑她看不见食物，旁边不是准备有火水灯吗，人们为求得好针黹，想得做得都很周到。
供奉整齐，上好香烛之后，就烧一串鞭炮，算为送神之礼。这时等了好久且急躁得左问一个右问一个“这个好吃么，那个好吃么”的小孩，才能够名正言顺地嚷嚷：“我要吃这个，我要吃那个”，供奉期间，就是仙女被“请来”之后，她正在吃，小孩如果冒昧嚷着要吃，供奉就不灵，就得不到佑助了。
我是规规矩矩等到所有供奉事项都完毕以后，才对满桌的果品“狼吞虎咽”起来。不过那时曾受过大伙的哄。她们说天上有七个仙女管辖织造之事，织女只是其一，还有六个仙女在会陪织女一起下凡，吃水果和“芝麻糊”，有些仙女是十分嘴馋的，吃完还不走，躲着看人们有没有藏着更好吃的东西不拿出来让她吃。如果不把桌上的果品全吃了，留着耐心等待，等到夜半，是她们现身的时候，那时，你就可以见到她们穿着华彩多姿的霓裳，在半空里自由飘舞，她们年轻貌美，天姿丽质，如果凡人见着了，会长命百岁。
于是我就听他们的，特意留着一大碗芝麻糊、和好几串龙眼荔枝不吃，耐心等候，还要求妈妈留着桌子，不要收去吃剩的残羹，让我守着，看火水灯慢慢燃尽了才睡。妈妈觉得奇怪，问我为什么还不去睡，我说要看仙女，她就扑哧大笑起来，还劝我不要傻等，仙女都吃完水果走了。我说这里还有，她们还没吃，我等他们来吃才心安，我以为妈妈在哄我，妈妈最后竟然同意了。
哪里有什么仙女？除了一盏火水灯在静静看着我，似乎觉得奇怪，仿佛在问我：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不过，我没等多久就扒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房子里，——是妈妈趁我打瞌睡时，把我抱进来的。反正仙女是没有看见，也没机会看到，每次我都没等到仙女现身的那个时候就睡着了。然而，剩余没吃的芝麻糊，由于经过一段时间的夜色浸润，第二天早上吃起来感觉格外好吃，这或者就是对我熬夜的一些奖赏吧。
现在，大家过七月七，已没那么多讲究，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孩子也用不着像我小的时候搬凳子去找藏着水果的竹篮。我真佩服大人们会吃，总能找到吃的借口，我怀疑，有关七月七的所有美妙无比的传说故事，是不是大人们为了心安理得地吃一顿而杜撰出来的，如果是这样，那也是别有风情，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孩子像我当年那样听信大伙的说法，七月初七熬夜看仙女，是否比我好运，竟然看着了。（文/汤树东）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