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1949年时，中年的祖母因为照料得鼠疫的太祖父母被传染，差点死去。但这位李家坚强的大嫂却仅凭着三贴不到的中药奇迹般地活过来。我想，祖母的一生里几次面临死亡，几次死里逃生，这也是祖母至老仍受众人爱戴的原因之一。
我见过祖母的堂妹莫君华一次。姨祖母跟祖母长得不太像，不过炯炯有神的双眼令人印象深刻。听闻，姨祖母曾是杭州某中学的校长，祖母是既高兴，又失落。祖母说，如果她的父母没那么早让她嫁人，如果结婚了婆家也能让她继续上学，那她的人生肯定不是这样的。
年轻的祖母因为日本人来犯，曾与二叔祖母带着孩子们于夜间逃往北边二叔祖母的娘家花街山里。在伸手不见手指的深夜，两位年轻的妇人和孩子们被山里老乡安顿在一处当仓库的房子里。一切担心，随之袭上心来，现在是累极可以睡着，那天亮了呢？会有吃的吗？祖母安慰大家，会有的。祖母说果然第二天，蒙蒙亮，她拎着一篮衣服要去河沟里洗。一出门，就有人认出她，接着那人就带着一篮子的食物来敲门了。天大亮后，送食物的人来得就更多了。来的人就叫祖母一声“大嫂”。大家都拉着祖母的手说起自己在城里受到过祖母的帮助。其中，还有来还钱的。可祖母说，真不记得了。祖母说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给山里的孩子教学获得酬劳，维持家用。后来，又有一次逃日本人。这第二次是往东逃，逃到一个叫路岗的地方。这里，有位祖母的干妹妹，我们叫她路岗姨婆。逃到这里不用怕了，祖母说。这里，路岗姨公全给安排好了。包括祖母给谁家孩子教课的事。
有过这两次教课的经历，多年以后，我都上小学了，在丽水老城的街头，特别是赶集的时候，常会遇到有些中年人跑来拉着祖母，称祖母为“莫先生”，问长问短。我也是从那时起知道，女老师在过去的那个年代也被称为先生。
我们路岗姨婆是多次被祖母救助的山里人。姨婆的第一次婚姻，嫁给了一位会家暴的老公。男人贪杯酗酒，醉了就打人。姨婆常被打得直不起腰来，有次决心外逃，可是哪里能接收她呢？还满身的伤。有人指点姨婆来找李家的大嫂。祖母给姨婆治伤，又托人去路岗打听姨婆家里的情况，还有她的男人。祖母第一次治好姨婆的伤后，给她钱，让她自己回去了，教了她几句话。可钱花光了，姨婆的老公还照老样过日子，姨婆第二次被打重伤，祖母说医治过两个月。这次，祖母差人把姨婆老公叫来，又请来太祖父和太祖母帮忙，姨婆的老公跪地求饶。之后，他俩似乎合好了，祖母又风光地送他们回家了。不过好景不长，姨婆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位家暴老公，嫁给了后来祖母逃难时帮忙安排一切的姨公。我没见过这位姨公，当然，帮到过祖母的，一定是好人。再往后，在一切城里的亲戚都不敢与祖母走动的日子里，路岗姨婆和姨公是祖母唯一的亲人，只有他们常来探望祖母这位旧社会的大嫂。包括，祖母因大伯口出狂言被下狱后的漫长日子。
祖母在监狱待过7年，因表现好，提前释放。有关监狱里的生活，祖母讲得最多的是－－吞针，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
与祖母一班的一个来自乡下的女子，被人污告她老公被她所谋害，可证据不足，未判死刑。这个女子遇到的与路岗姨婆一样的问题，她是被家暴对象，她的男人是醉酒后落入池塘后死亡。这个女子想不通，为什么她是被打对象，她是受害者，她的老公之死与她无关，为什么她会坐牢？是啊，为什么？还有天理吗？难道所谓新中国就是这样的吗？她实在想不通。因她不说也不吃，干不了太多活，女牢头不喜欢她，常为难她。同监的女犯也个个地开始欺侮她。祖母以其特有的定力，帮助这个女子。
祖母了解大家的来到监狱的原因后，计划开导这个不配合监狱的女子。多次后，这个女子除了开口吃点点祖母争取来的她的食物外，还是死硬（监狱的评语）。加之众人的围攻，有一天，这个女子终于吞下了五根针里的三根。因为她告诉了祖母，她获救了。围攻她的众人都被惊呆了，血淋淋。为了救这个女子的命，她身上留下很长的疤，还很长时间说不出话。从医院回到监狱，众人开始与祖母一起照顾这个女子。这个女子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真正感受到人间的温暖和被理解的释然。祖母问吞针女怎么拿到针的？吞针女说，去工场做衣服的那周，她每天都把发给她的针留下了，因为发针的牢头见她没怎么干活，就不记得每次都发她针了。
祖母临出狱前，跟吞针女交流，好言相劝，用自身的努力以及配合的事实，劝吞针女配合，出狱再找个好老公。后来听闻吞针女也提前出狱了，祖母才好安慰地放心下来。
祖母生前，我曾问她救助过多少人？老太太笑说，那哪还记得。但是人家找你帮，你能帮人家一把，那就行。祖母说，那些年，太祖父母和她，真是轮流上阵，帮过不少人。常有在饭桌上，撂下饭碗先去救人的事发生。祖母说，有一年救下一个被拉壮丁的少年郎，一家三口长跪在我们家门前大磕头。场面真是感动一条街。
前一阵因为娇娇受伤，小区里有多位长辈来探望娇。他们无一例外地问我祖上的事，大家一致认为是祖上积德。于是，我给大家讲了几个祖母的小故事。后来，长辈们又一致认为，娇娇受了祖母天上神佑，就与娇约春节要与娇一起操场放鞭炮，礼花献祖母。
谨以此文，缅怀祖母。（文｜185442617）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