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见的呼唤

2009-02-19 10:17:14  阅读 2472 次 评论 0 条

  张泉感到脸上热烘烘的,像是太阳挂在眉稍处一样,还有些刺眼,下意识用力推一把,倒把自己弄醒了。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睡在一根斜倒的路灯杆上,头就枕在灯罩处。
  
  张泉坐起来,使劲揉了揉刺痛的双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仰头,满天星星,还是晚上?张泉赶紧摸手机看看是什么时间,咦!摸了个空,侧头看一下,却发现十几米远处有好几个穿制服的围成一团,警惕地四周探望,没人说话。其中一个高个子正拔打手机,拔了一个又一个,看样子没打通。张泉从那个手机上的饰物认出是自己的,心里就来气了,看那人有点猴急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暗骂一声:蠢猪来的!这个时候还能打通?多少人被一堆堆垃圾信息闹得上床甚至下班就关机了,还是先把手机还给我吧。
  
  张泉把准备要手机的手伸出去又快速缩了回来,出来太急,没带厂牌和暂住证,这一带治安很差,可能是出案子了,深更半夜的如果问起来咋说呢?张泉的大脑里又闪现出几年前在深圳因为没有暂住证吃过穿制服这类人的大亏。那是张泉第一次出门,因火车晚点,到深圳的一个小镇,已是晚上十二点,没有见到堂哥来接他,也没看见周围有个旅店(即便有也没钱住了),只能在那个巴掌大的车站门口焦急地瞎转悠。正月的夜寒意很重,就在张泉开始打哆嗦时一辆警光四射的摩托车停在了他面前,两个穿制服的歪着头问他干什么的,张泉可高兴了,不是说有困难找警察吗?正愁找不到可靠的人问问这里到南山工业区还有多远,就赶紧说是找工的。
  
  大半夜的找什么工啊?
  
  是才下车的。
  
  有证件吗?
  
  有,在这里。张泉紧张兮兮地从背包的最底层掏出一叠。身份证,高中毕业证,未婚证,劳务证。一一恭恭敬敬的递到他们手里。
  
  就这些?
  
  是啊。就这些。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啊?
  
  暂住证呢?
  
  我这不是刚来吗?落脚处都没找到,一找到工作马上就办理。
  
  怎么在哪儿碰到的人都是说刚来的?没办就是没办吧,既然迟早都要办的,先交一百,下周一再带一百到XX所来拿证件,对了,还有两张一寸照片。
  
  警察叔叔......
  
  我们有这么老吗?
  
  没,大,大哥......我,我没有钱了......
  
  看看,看看,老油条啦,你们这些打工的就会叫苦叫穷了,学叫点别的行不?给我走吧。
  
  说完,坐在摩托车后座的制服歪着嘴,摸出一根细细的胶带(后来进了厂才知道那玩艺儿叫“结束带”,一次性的,只能拉紧不能放松)叫张泉把两拇指拼拢,往上一套,轻轻一拉,“呼”的一下,张泉的两手就沾一块儿了。两手沾着背一个小小的背包跟着摩托车后面走得不舒服,这时张泉心里有点感谢在广州站提走那只大行李包的小偷了,如果这样提在手上怎么受得了?
  
  在XX所的办公室,张泉半可怜半认真的说本来还有一百块的,在广州车站急于找丢失的行李包,没注意就碰到一个染了黄发的青年,那黄毛”唉哟”几声后,开口要赔三百块,恰好有个“好心人”的经过,问清缘由,狠狠地训了那个黄毛,说他真是狮子大开口,没碰出血没碰断骨,最多赔一百就行了。当时黄毛自知理亏,就说全听你老兄的公断。张泉也不想惹麻烦,只好自认倒霉,极不情愿地在内裤里挖出了最后一张百元大钞......得得得,甭给我瞎扯,带下去......张泉还没来得及问南山工业区在哪儿,“哐”的一声铁门就合上了,紧接传来锁门的声。
  
  第二天下午治安队的队长就带着两人“免费”给张泉理了发,第三天堂哥才找到他,缴了两百块取出来。堂哥早和厂里说好张泉来就可以上班,去报名时人事部主管一见张泉是个光头马上就说今天刚招满,暂不招了。别的厂同样不要刚从局子里出来的,堂哥只好帮他租了房,前后玩了两个多月,硬是等头发长起来后才找到工作。
  
  从那以后,他心里对穿制服的恨之入骨,真一见到还是那种老鼠见猫的感觉。眼前可是有好几个制服,个个年轻力壮的,搞得不好可能成为拳靶子,张泉越想越怕,哪敢再想要手机的事,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溜了。
  
  张泉专捡小道巷七弯八拐地回到出租屋门口,举手正要敲门,屋里隐约传出《求佛》的音乐,是女友王小花的手机铃声,那是公司给她配的手机,得二十四小时开着。会是谁呢?以前从没夜半三更的响过。张泉侧耳听听,出租屋紧闭得像铁桶,一点都听不清,他试了试把耳朵贴在门上,觉得这样做是对女友不尊重。张泉还在犹豫不决,门突然打开,他刚想对女友说不是有意在偷听,王小花根本没顾上他,拉上门就冲了出去。
  
  都这时候了,又是打电话又是出去的,要干嘛呀?小花一向胆小,不叫上我她不怕吗?难道......张泉没往下想,转身就追了去。王小花跑得很快,两脚落地和哭哭啼啼的给这个打电话给那个打电话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响亮。张泉还没追上,王小花的背影已消失在镇医院的大门。小花去医院干什么?难道是想去看看我们的孩子?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也只是个轮廓,怎么可能认得?知道她还没忘,当时都在工作的节骨眼上,整天又是培训又是考核的,工资只够平常开销,心有余力不足啊。其实那事过后张泉也心痛了好几个月,那是他和小花的结晶呀,要是放到今天,说什么也要生下来,要不,孩子早会满地跑呀跑的叫爸爸妈妈了。
  
  王小花一口气跑到急救室门前,两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刚好拉开贴着大在“急”字的蓝色玻璃门,三个白大褂一手擦汉,一手推着一张病床出来,病人让一大块白布盖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脸。王小花收住哭声,来不及擦下脸上的汗人,忐忑不安的靠近走在前头的白大褂。
  
  请问,刚送来的那个人在哪?
  
  小妹妹,你是他亲属吗?白大褂看了看王小花。
  
  是的。他的伤怎么样了?
  
  太重了,而且伤在头部-----
  
  他在哪间诊室?
  
  就是他。站在后面的那个白大褂指了指面前的病床。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快,快扶着她......王小花抖抖索索的揭开白布的一角,张泉恰好赶上看到了,妈呀,那哪是人啊!额头陷下去一个坑,鼻子比脸还矮,嘴唇大张着还剩三四颗大牙,整个头就像踩扁的烂西瓜,上面烂烂碎碎的一些肉渣像沾满了西瓜肉。张泉看一眼赶紧把眼闭上差点呕起来了。
  
  怎么没听见小花的声音呢?张泉睁开半只眼瞄一下,女友已被一个护士扶到了座椅上,小花,小花......怎么啦?张泉两步跨过去抱着女友不停的轻唤,都怪那个烂西瓜,把小花给吓成这样。过了十几分钟,陆续来了几个小花的同事,个个睡眼惺松的,都过来扶着王小花轻声地叫她。张泉很感动,想和他们握握手,感谢他们深更半夜来看女友,伸手去却没人理他,尴尬地缩了回来。这也难怪,他和女友虽在一家公司上班,公司太大,有十多二十个分厂。自从一年前他和女友分别调到另外两个分厂后,离得较远,平常上班没空也不能去窜门,那边的同事他完全认不得,就是稍稍面熟的几个也叫不上名来。
  
  东方有点泛白,王小花幽幽睁开双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咬着嘴唇,泪水不断滑进嘴里混着嘴唇上的血滴在衣服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看王小花的,有看病的,也有看热闹的。一同事提醒小花有没有给家人打电话,小花才摸着手机拨通了那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电话通了,一旁的张泉清楚的听出是妈妈的声音:花呀,我刚开机你就打电话来了,是不是泉儿又欺负你了?妈妈老护着小花,有事没事也要教训我,搞得我在小花面前老觉得理亏似的小心翼翼。每次女友和妈妈通话时张泉都会假装扭过头几秒钟,等女友进入撒娇状态再回过头来,他最喜欢看女友撒着娇打电话的样子。
  
  张泉一扭过头去见公司领导和先前那个打他手机的高个子制服直往他走过来,领导紧紧挨着女友坐下来,右手同时放在女友的肩上,高个子坐在对面“唿”的拉开记录本,张泉的心就“咚”地提到了脑门,一紧张张泉就想上厕所。张泉上完厕所回来,只听到高个子制服收起记录本对站在旁边的院长说:先冻几天,等家属来了再处理。好的,你看这费用......我们出,公司领导话落,搭在女友肩上的那只手才挪开,跟着高个子出去了。张泉心中很窝火,却不敢发。随后张泉看见一老头把那个烂西瓜从一间小屋子推进冷雾袅绕的冷藏室,也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个同事搀扶王小花踉踉跄跄回到了出租房。张泉也觉得累了,一个晚上没睡,倒在床上拥着女友便打起了呼噜。
  
  王小花打电话给父母,说了这里的情况,说要辞工回家不想上班了。不想干了就回家吧,王父母没有特别的嘱咐。王小花说要等事情处理完了才回。啥时候了还跟着瞎掺和?父母不乐意了。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要送他回家。王母小声地问小花有没有?有什么呀?那个呀?没有。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娘就放心了。你还放心?你——王小花觉得这个时候听到母亲这样的话心里特不是滋味。这话让刚醒来的张泉也听到了,他只是不明白一向对他很好王母怎地变了,小花娘不是同意我们年底就结婚吗?她不喜欢抱孙子?
  
  因国庆放两天假,来找王小花的同事特多,送来大包小包的水果都没处放了。张泉很想和他们说说话,可总插不上嘴,只好站在远远的看着他们一拨拨神情木然的来,陪小花聊一阵,又一拨拨的摇头而去。
  
  张泉感到太闷了,趁没有同事时想叫小花出去走走,却见小花睡得很沉,招待老乡同事也是累事。张泉不忍心叫醒她,独自一人去了街道上溜溜。走过医院门口那个烂西瓜的样子在张泉脑子里闪了一下,张泉还有点紧张,索性拐进一侧的农贸市场。刚走进市场张泉忽然看见一大群老乡簇拥着父母经过市场的门口,他大声喊着爸爸又喊几声妈妈,喊声淹没在农贸市场的鱼腥味里。张泉忙从另一头的门跑过去,一出门,老远就看见女友也被一群老乡簇拥着迎上爸妈了。小花,小花-----是母亲在喊。娘,我在这里,小花挣开老乡们的搀扶挤过去扶着张泉的妈妈。
  
  苦了你了,孩子......
  
  娘,是我没用,我没有看好......
  
  孩子,娘知道了,怪就怪娘没福气,没有福气啊......
  
  娘,我......
  
  爸妈老多了,哪像四十几岁的人啊。父亲抹着泪,两眼通红。两年没见就激动成这样?张泉还没跑近父母身边,一群人已移动到了那家医院门口,老乡们停了下来。小花领着父母走过进昏暗的走廊,张泉好不容易挤过人群,急步追上去,他们已到了那间冷藏室,门开了,一股冷气冲出来,张泉就觉得全身和冰块一样又冰又硬,直打抖,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三人颤抖着进了里面,还是那个老头,面无表情拉出个铁盒子的一截点了点头就出来了。张泉在门外踮起脚尖,看见父亲把那个铁盒子拉出老长,里面是个又长又大的黑塑料袋,父亲又去拉开了袋子的拉链,是那个烂西瓜!一层冰盖着,模模糊糊的,没有那晚吓人了。冷藏室太冷了,父亲的手抖过不停,母亲抓着父亲的手抖得更厉害,小花紧挽母亲肩也在一颤一颤的。过了好一阵,他们相互搀扶着出来,母亲的头发上都起冰了,白白的一片。
  
  就这么去了?就这么去了?张泉看着母亲呆滞的目光没来由的一阵愧疚,蹲下去偷偷抽泣。
  
  娘,那晚......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签了字。父亲双手捂着脸使劲地搓了一把,脸上又增添几道深深的皱纹。奇怪,母亲头上的白雾还没散?很快有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拉走了那个塑料袋,往有很多树林的高山那一方开去了。
  
  等张泉没听到父母和小花的声音,站起来看到老乡们已拥着父母和小花往出租屋去了。张泉又被远远地隔在后面,只好等到了出租屋才与父母诉说相思之苦,还要给父母说准备今年年底就回家结婚,让他们早点抱孙子。张泉正想着父母听到他的话后那个开心样,就感到全身爆热难受,先前那种像冰的感觉荡然无存,强烈的炽热瞬间化作豆粒大小的汉珠一层又一层喷射出体外,似乎还可以听到“剥剥”的响声。爸,妈,我......张泉想给父母说他很难受,没叫出声便昏了过去。
  
  张泉慢慢醒过来,一遍漆黑,他“喂”了一声,声音在耳边久久回荡。张泉静静的躺着,等待天亮。躺着躺着,张泉就听出自己是在火车上,那个节奏他很熟悉。是回家的途中!怎么不见小花呢?小花......张泉想起了他和小花有点与众不同的恋爱来。
  
  两年前张泉通过人才市场从深圳那家窝了几年的小厂跳槽过来,公司见他是高中生,还混过几天管理,安排他做技术学徒,承诺任何时候能通过考核就升技师,就是主管级待遇。也许真是缘份,公司一大把技师工程师没人愿意带个毫无基础的门外汉,推来推去推给了刚刚出师的女技师王小花。张泉初见这位湖南张家界的女师傅,认为她人长得和她家乡的山水一样娇柔美丽是没得说,但对美女的技术没抱任何希望。第一天上班王小花直言不讳地告诉张泉,说她一年前高考惨败来打工,凭这张脸进了公司研发部,当工程师助理,但她没想靠脸皮吃饭,上班认认真真跟着师傅学习绘图,拆装机械或电路板,常常弄得脸上都是油渍;晚上很晚了还要看相关资料。一年零三个月了,才通过公司的考核没几天,看,厂牌都没换,还是学徒工。张泉听了师傅这几句,认为她很实在,颇有好感。
  
  一段时间下来,张泉跟着师傅跑这分厂那分厂的,修机器或是搞机台改良,才领教了师傅的技术和长相一样,没得挑。张泉心里就不服气了,都是“落榜”中人,你一个女的行,凭什么我不行?张泉早在那个没有节假日礼拜天还天天加班的小厂炼就了吃苦耐劳的精神。一下决心赶超师傅,不仅是不怕脏累,相关技能学得认真领悟得快,而且常在下班后的书面学习中遇到不懂的问题就打电话请师傅指教。这让见惯了平时围在身边打转的那帮年青人(也有结婚的)上班能混就混,下班后不是上网打游戏就是三五成群的打麻将看马报的王小花对这个徒弟有种特别的感觉。女人就是这样,一旦心动,就写在了脸上。
  
  四川型的男人,除了瘦还有点聪明,所以有川猴子之称。不过还有一点很多人不知道,典型的四川人不喜欢欠人情。张泉就是那个地方那种人,每月出了粮都要请师傅吃一餐,以示感谢。王小花也没摆师傅架子,徒弟请客她一定去,过几天一定请回。王小花觉得张泉很有事业心,工作踏实,很有干劲,就连吃饭时说的都是如何做好下一件事,而不是天马行空胡吹瞎捧,当然这是后来王小花告诉张泉的。平常相互欣赏的相处,偶尔愉快的共餐,加上同事们玩笑促使师徒俩在相识半年后的一次雨中两手牵到了一起。五一公司放五天假,他们又请了一周,一起回四川内江一趟。
  
  那次回去就是坐的这趟车,虽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张泉能感觉得到。不知道小花有没在这车上,小花很晕车的,上次回去晕得一塌糊涂,三十几个小时,水米未进,下了车上下午都分不出来,还是张泉一直抱着她进家门的。对了,小花呢?张泉听到头顶有水滴落在屋顶的声音,却又没落下来;摸索着走几步,就碰到硬硬的墙壁,把脸贴上去,有些温暖,很熟悉的体温,是小花的,张泉整个身体紧紧贴在墙壁上,他知道,小花就在隔壁。小花,小花,张泉喊着又睡过去了,偶尔,头顶的水滴声传入梦中成了一曲曲动听的音乐。
  
  一阵噼哩叭啦的鞭炮声夹着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惊醒了张泉,他仔细的听着分析着隔壁到底在干什么,所有杂音一停,一道白光直射下来,张泉借着那道光一下飘了起来。哦,真的在家里啊!张泉飘上了楼顶,两年没回来了,对面小山坡上的树又长高了不少,傍晚的秋风吹动树梢,林子里传来落叶沙沙响;门口一大片水田,还是荒着,都出去打工了,没人种,上面一层厚厚的杂草,已经枯黄了;村里的房子还是那样,全是两三层,外面的瓷砖没有两年前光鲜夺目,变得乌黑乌黑的;院子坐了好多老年人,还有一群追逐打闹的小孩子。老少都是些缺牙,老人一边吃饭一边骂着从背后伸手来抓菜的小孩,嘴里的饭粒不住往外跳,看起来脏兮兮的。张泉打招呼的欲望也没有了,三步两步进了自己的睡房。
  
  咦,小花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张泉刚想开口对她说好想她,小花的手机响了,小花翻开手机,看着手机响了足足半分钟,才按下接听键。
  
  妈,又什么事啊?
  
  小花啊,你真去了四川啊?
  
  不是去了,是在四川啊!
  
  你,你这死丫头,你不是招人笑话吗?
  
  笑啥啊?认识我们的人谁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你,好,好,老娘不管你错不错,老娘只要你马上回来!
  
  妈,算女儿求您了,就让我多陪陪他们吧。您没见过伯父几天就像老了二十岁,伯母一头青丝几乎全白了,您没失去过最亲的人,伯父伯母就一个独生子......
  
  好好好,老娘......
  
  张泉一听说父母几天就老成那样子,没等小花接完电话,转身就跑出去,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王小花合上手机,折叠好被子,找来抹布把张泉的睡房慢慢的细心的擦拭一遍,把床对面挂的那幅两年前她和张强的合影,小心取下来,轻轻的吹开上面的灰尘,两年前来这里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眼前。王小花记得两年前张泉抱着她进这家门的,在这张床上躺了两天还觉得房子在摇幌。白天,男友就像医院的护士护理病人一样,或者说像对老人一样给她端来洗脸水送走洗脚水,想吃水果就削水果,想喝稀饭就煮稀饭,最让王小花感动是每晚男友就睡在床边的沙发上,可能没人相信,他们返回公司后才同居的。
  
  张泉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没看见父母,正要找人问,听见父亲的声音从对面的小山坡上传来。张泉跑到那里,见一群七老八十的人把一口轻飘飘的棺材放进土坑里,父亲和母亲捧了一把泥,没准头的撒在上面,一群老头便用锄头铲子扬起一场沙尘,母亲的表情分明在哭,却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一滴眼泪。快!快!人群一阵骚动,是母亲晕了。张泉飞奔过去,母亲已被他们扶着往回走了。母亲在床上一直睡着,张泉守在床边到天亮才入睡。
  
  邻居们散了。一大早,亲友们聚在一起围着王小花,想听点详情或是说希望找点什么破绽。王小花擦着红肿的眼睛,木然地揭开伤疤,让他们事无惮忌指指截截。
  
  那晚是9月30日。王小花坐在出租屋的床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无聊地看着电视里即将结束的国庆文艺晚会。男友张泉去买宵夜还没回来,王小花一直等到入了梦乡,又见到公司举办的国庆文艺晚会。台上的文艺节目并没有给王小花留下什么映象,梦中再现的是中奖的那一段。
  
  公司的庆祝活动是在一个露天草坪举行的,没有凳子,王小花站着看了近两个钟的节目,已是两腿生疼,正准备要走,主持人宣布第三轮抽奖开始。她想反正还不到十点,一两个钟都过了,就再等几分钟,看看有没有运气拿个奖,纪念奖也好。王小花这样想的时候就听见主持人念到她的名字和工号,王小花兴奋地尖叫一声,吓了周边几个姐妹一跳。进了这家公司一眨眼就是三年了,每年国庆春节都举办抽奖晚会,这是她第一次中奖,虽说奖品只是一张价值不足100元的美雅毛毯,那种感觉就是不一样。.王小花再也没有看晚会的心思,没等主持人把那轮名字念完,领了奖品就往回走。
  
  张泉早她半个钟回来,冲好凉正要去接她,看她提着奖品回来,跟着兴奋了。两人立即拆开,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顺便铺在床上,一张新毛毯给这间屁股大的出租屋增色不少。张泉一高兴就要去买点宵夜来庆祝。王小花心情好,虽然看看已是十点多了,也不想扫他的兴,任他去折腾。张泉乐得像小孩子似的,哼着小曲,屁颠屁颠的推出刚买不足一周的新摩托,“突突”两声没了踪影。
  
  张泉来到市场,大部分摊已收了,只好随便买了点凉菜两瓶啤酒,放在后备箱里,看到公司里的好多同事(不认识但从厂服上可以知道)都在压马路,想到明后天都放假不用上班也不想急着回去。这摩托车才买来几天,趁路上车子稀少,何不兜兜风,唉,早知道叫了小花一起出来就好了。张泉心里埋怨着,手里加大油门,围着公司的外围环形公路风驰起来。
  
  环形公路两旁全是草坪,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东一坐西一躺的,张泉衣服迎风飘,新车驰啸,两旁的男女都吹起了口哨“帅哥”“好帅”的大呼。张泉感到有好多羡慕的眼光从那树阴下或草坪上投来,便有些心猿意马了,把油门又加大些,还按了几下喇叭,配合公司晚会上的音乐节奏,火箭似的往前冲。.眨眼就到了公司南边的转角处,是个九十度的弯,为了提醒夜间的车辆,特地在拐角边增设了一根路灯。张泉陶醉于两旁传来的口哨和厂里传出的音乐,忘了那荐,等看清那根不怎么协调的灯杆,才想起是个九十度的急转弯。
  
  车离那根路灯只几米远的距离,九十几码的速度,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一声巨响过后,厂里的晚会结束了,夜也随之安静了-----
  
  哦,是这样啊,技术没过关,也难怪,摩托车是个危险东西......
  
  是啊,怎么洗了澡还出去,真是鬼迷心窍......
  
  小时候算命先生就说过这人二十四岁有大难......
  
  ......
  
  不,不,这不可能!我要找小花问清楚!我的那辆新铃木带回来没有,张泉听到亲友们的谈话发疯般的冲了出去。
  
  王小花躲闪着他们盐一样话,来到小山坡上,曾和恋人坐过的几块青石板还在,此时旁边添了座新坟。王小花站在青石板上,望着眼前的新坟,不由两腿一软跪了下去:泉哥,你我今生无缘,来世再见吧,你一路走好,去了天国不要忘了我,记住一定要保佑伯父伯母......
  
  小花---张泉的母亲出现在身后。
  
  娘,泉哥走了,我就是您们的女儿......王小花转过身来跪在张母面前。
  
  起来,孩子,打你第一次来我们家我就当你是我的闺女了......
  
  娘,我要去很远的地方静一静,以后我会来看您们的......
  
  闺女,先回家吧,不要让你爸爸妈妈担心了......
  
  娘,您们要保重!王小花站起来,踏上去车站的路。
  
  闺女,你的行李还没拿。
  
  娘,我拿了这个就够了。王小花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是两年前和张泉在青石板上的合影。
  
  小花,小花,等等我——
  
  张泉追上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尽全力喊着女友的名字。王小花停了一下,回过头望了望,继续走她的路。也许,她真听见了那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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