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在搜拿破仑和法国大革命论文文献,想了解相关理由和他与和凯撒的关系对比。其实,很多都是泛泛而谈,还是下面这一篇讲得最靠谱吧。详情如下:
科西嘉是地中海的岛屿,面积8680平方公里,相比上海稍微大一些。因为处于法国和热那亚共和国之间,科西嘉岛便成为两国常年争夺的地方。早在16世纪中期,也就是明朝嘉靖年间,法国一度占领科西嘉。但是好景不长,法国的统治仅仅维持6年,便被科西嘉人赶走,随后经过反复较量,热那亚重新统治了科西嘉。科西嘉的面积不大,经济也不行,地理位置却非常重要,哪个国家占领科西嘉,都可以做为开疆拓土的桥头堡。
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科西嘉的民风特别彪悍,根本不愿意接受任何国家的统治,一心谋求独立建国。经过统治和反抗的百年较量,热那亚感觉心累,便于1768年和法国签订秘密协议,把热那亚在科西嘉的权力卖给法国,意思就是:他们追随反抗运动领袖保利,在科西嘉岛上打游击,抵御法国的侵略。从城市到山区,从森林到海边,科西嘉人一路打一路退,但是因为势单力薄,终于在第二年春天战败。1769年6月,保利带着数百人逃到意大利,而保利的副官夏尔·波拿巴,则想着既然不能反抗法国,那就躺平享受吧,于是夏尔·波拿巴向法国投降。刚做完带路党的夏尔·波拿巴,根本不知道生于战火的次子,终生都要在战场度过,带领法国把欧洲大地踩在脚下,最终成为人类历史上屈指可数的猛人,把名字刻字人类的史书里。
科西嘉的人均GDP只有法国的三分之二,没有繁荣的经济,便没有太多的就业岗位,为了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科西嘉有四分之一的人口,都去做了政府工作人员。法国无奈,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于是法国占领科西嘉以后,每年从国家财政里拨巨款来补贴科西嘉。此前数十年,法国参加了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波兰王位继承战争、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以及七年战争,军事开销达到20多亿里弗尔。尤其是在“七年战争”中,法国丧失北美和印度的大部分殖民地,不仅失去殖民地的财政来源,连海外出口市场都没了。从此以后,法国便没有争夺世界霸权的资格,即便在欧洲也沦为二流国家,政治和军事影响力受到严重打击。1775年美国独立战争爆发,法国为了向英国复仇,便积极支援美国独立,累计向美国提供贷款3500万里弗尔、无偿援助1050万里弗尔,此外还给美国支援了90%的火药、枪弹、大炮等军用物资。结果美国独立战争胜利之后,迅速和法国划清界限,然后和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英国站在一起。
这番折腾,法国非但没有收回丢失的殖民地,反而又赔进去20亿里弗尔。18世纪后期的法国,有非常严重的财政危机,但法国没有能力开源,也做不到节流。早在“太阳王”路易十四执政的时候,便大兴土木,耗资数百万在凡尔赛城堡附近修建新城,并且修建两座行宫。而且路易十四不惜做冤大头,购买欧洲的名贵绘画和艺术品,填充到金碧辉煌的卢浮宫。路易十六的宫廷,常年有17000人为他服务,随时准备舞会狩猎郊游等娱乐活动,每年的伙食费就要300万里弗尔。玛丽亚王后更是花钱如流水,她可以在赌桌上一晚上输掉50万里弗尔,也可以批条子,把国库里的钱随手赏给喜欢的亲信。那时的法国税收依赖“包税人”,也就是把每年需要征收的赋税数额,写在一张合同上,交给包税人。包税人具体征收多少,国王是不管的,只要完成合同规定数额就行。包税人不是法国热心公民,他们愿意替国家收税,也是为了赚钱发财。于是包税人利用国王和政府的名义,想出千奇百怪的方法征税,每到年底,包税人征收税额是合同规定数额的一倍,相当于包税人和国家对半分帐。这种税收制度对财政的好处不大,却对国家和人民的伤害非常大。法国的纳税人怨声载道,却不知道,根本不是国家要收他们的钱。1788年的财政报告里说,当年法国的财政支付是6.29亿,收入只有5.03亿,赤字亏空达到1.26亿。花费越来越大,收入越来越少,赤字越来越红,累计算下来,法国的债务已经超过40亿。10岁的时候,夏尔·波拿巴带着拿破仑兄弟离开科西嘉,先坐船在土伦登陆,然后走陆路前往凡尔赛。这次登陆法国,夏尔的目的很简单——求法国政府承认波拿巴家族的贵族身份。波拿巴家族原本就是科西嘉的贵族,世代传承很多年了,凭借这层贵族的身份,他们家族在科西嘉,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拿破仑的母亲莱蒂齐娅,也是来自热那亚共和国的贵族,其父曾做过热那亚共和国的骑兵团长,她嫁到波拿巴家族,属于门当户对强强联合。这样的世代贵族家庭,不管到哪里都要想办法重新成为贵族,总不能说科西嘉成了法国的省份,岛上的贵族就不算数了吧?所以夏尔·波拿巴带着两个儿子到了凡尔赛,拿破仑终生都崇尚贵族身份,并且在大革命扫荡旧贵族之后,又重新立了一批新贵族。夏尔·波拿巴带着约瑟夫和拿破仑,到凡尔赛走一个元帅的门路,然后由元帅向主管头衔等级事务的铨叙局推荐,波拿巴家族终于确认了贵族身份。路易十六专门接见了新贵族夏尔·波拿巴,赏赐了一些钱,并且让长子约瑟夫到神学院读书,次子拿破仑入读军校,将来毕业以后,他们可以成为法国神职人员和军官。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神职人员和军官,属于法国贵族的热门职业。早年间欧洲各国的贵族,基本都是追随开国君主打天下的一批人,类似于中国王朝初期封的功臣。而欧洲国家没有科举制和郡县制,不知道如何治理国家,便只能用简单粗暴的分封制,把土地赐给军功贵族们。土地上的农民向贵族效忠,贵族再向国王效忠,正所谓“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简单来说的话,其实和中国的春秋战国差不多。到了18世纪的时候,经过数百年的贸易征战,法国的经济逐渐启动,在市场经济大环境的刺激下,法国农村的土地出现租赁和买卖。那些旧贵族在市场经济的驱动下,逐渐离开贫穷落后的农村,到巴黎等大城市定居生活,只保留着封地领主的空名。即便旧贵族是空头贵族,也不掌握法国的行政权力,但旧贵族依然是法国社会地位最高的阶层,他们也认为自己是国家的主人。于是深陷财政危机的法国王室,为了筹集资金缓解财政危机,开始在一定程度上卖官鬻爵,只要符合条件的人交一笔钱,国王便赐予其贵族身份。到大革命前夕,只有2500万人口的法国,贵族数量就达到数千家,相当于现在一个居民小区就有一个贵族。教会在法国各地都有土地,农民租赁教会的土地要交各种苛捐杂税,此外还要给教会交什一税,表面上是用于教会开支和赈济贫民,其实都进了大主教的个人腰包。据统计,占法国人口10%的王室、教会和贵族,拥有法国各省土地的13%—50%不等,占人口90%的农民在各省有23%—60%不等的土地。古代中国是落后的农业国,农民没有粮食以外的诉求,只要有口饭吃,怎么折腾他们都能忍,实在忍不了的时候,直接起义一波推倒。
英国已经开始工业革命,圈地运动造成的大土地集中生产,反过来又刺激了工业革命的进程,农民不用依赖土地为生,实在吃不上饭还能进城务工。而法国没有完全开始工业革命、却也不是纯粹的农业国,这种半生不熟的青瓜蛋子国家,遇到农民和土地问题是最危险的。因为法国农民有相当部分的土地,但平均算一下,都是占有面积不大的小自耕农,那么每年的产量便不会太多。经过贵族、教会和国家的层层盘剥,基本剩不下多少粮食。当时的法国人就说,农民已经穷到“不可能从一无所有的人身上,再拿走什么东西”的地步。法国的城市并没有太多的工厂,来消化失去土地的农民,让他们转变成产业工人。那么有小块土地、又见识过市场经济的法国自耕农,在被残酷剥削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诉求呢?其实只有两个——推翻贵族和教会等剥削者,以及用法律的方式巩固土地所有权。而18世纪的法国经过海外贸易、办工厂等近代经济模式,也出现了数量庞大的资产阶级,他们有钱却没有贵族的社会地位,有实力却不能掌握国家政权,有资本却要面对国家的剥削。于是资产阶级有自己的诉求,那就是取代贵族和教会阶层,掌握国家权力,用国家机器为自己的财富增值。贵族和教会不掌握国家的军政大权,但能在巴黎街头招摇过市,对国家没有任何贡献,却能享受所有的地位和荣耀,属于脱离群众的食利阶层。农民和资产阶级已经成为国家的支柱,但没有任何政治地位,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仅有的利益。法国的贵族教会相当于晚唐的门阀,早已没有祖先的实力,却又用祖先的名望坐到宰相,平生什么都不会,逼急了就说一句:而法国的农民和资产阶级,相当于晚唐逐渐夺权的藩镇军阀,以及平民出身的文人,他们有能力有实力,偏偏就是没有匹配的地位,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从国家社会层面来说,这种阶层地位和实力不匹配的局面,是有问题的。不过刚成为贵族的拿破仑,根本不明白法国的贵族意味着什么,开开心心的到布里埃纳军校读书了。军校的读书生涯,让拿破仑的个人特长,和时代的需要深深结合在一起。他擅自在学校的花园里,用篱笆圈了一小块土地,声称这是自己的私人领地,谁都不能进来。如果同学和他开玩笑,闯进篱笆里的小天地,拿破仑便恶狠狠的和同学打架。一来二去,同学们都知道了,这个科西嘉贵族是个怪人。他最喜欢读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这本书类似于中国的《史记》,记载了欧洲最古老的英雄故事。拿破仑常年捧着普鲁塔克的书,读的热血沸腾,恨不能穿越到希腊罗马时代,和英雄们并肩作战。这种感觉,和我们读到霍去病封狼居胥,便想追随霍去病纵横大漠似的。除了名人传记,拿破仑还喜欢读一些工具书,如数学、历史、地理等等,努力锻炼自己对世界的认知,以及对具体事务的分析判断能力。1784年,拿破仑从布里埃纳军校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被选送到巴黎军官学校。第二年因父亲去世,拿破仑做为家族次子,有了养家的压力,便拼命学习挣学分,争取到提前毕业的机会。16岁的拿破仑,以少尉军衔被分配到拉斐尔军团,成为法国的基层军官。他不喜欢舞会,也不喜欢社交,凡是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好像都和拿破仑无缘,他只愿意在工作空闲的时候,做一些对他有用的事。就是这几年的时间,拿破仑研究了炮兵的原理、攻坚的战略战术、复盘腓特烈大帝的征战过程,通读了英国、埃及和土耳其的历史,甚至深度钻研了法国财政问题、马基雅维利的著作、波斯和瑞士的宪法等等。他甚至做了厚厚的阅读笔记,仅仅后来在报纸上刊登出来的便有400页,包括古希腊在小亚细亚的要塞图、埃及金字塔的尺寸、印度各教派的区别。而就在拿破仑读书解构世界的时候,他也读到卢梭、孟德斯鸠和伏尔泰的著作,知道了什么是平等、什么是社会契约、什么是法律。这些意识形态方面的著作,拿破仑能读到实在太不容易了。欧洲中世纪的时候,教会势力强大,基本不允许所谓的异端出现,哥白尼提出“日心说”,都能被喷到怀疑人生。直到各国宗教改革成为风尚,才打破教会对文化的垄断。后来的大航海和全球化贸易,导致欧洲经济蓬勃发展,这场席卷世界的经济风暴,也逐渐吹散世袭贵族的文化垄断权。就像我们前文说的,法国贵族几乎都离开领地,到巴黎混生活了。没有领地做基础,贵族便没有国家的领导权,而没有国家的领导权,又怎么能引导社会舆论的走向。和中国做对比的话,类似于西周时期的周天子,不仅是掌握国家政权的领袖,还是有宗法文化解释权的圣人。但到了东周时期,没有能力控制列国的周天子,只能做空有虚名的国家领袖,宗法文化的解释权也被天下列国瓜分,便出现了孔子、孟子、老子等诸子百家。现在法国的贵族和教会走向没落,卢梭、孟德斯鸠和伏尔泰等人,便在法国的意识形态领域跑马圈地,放心大胆的思考社会问题,构建自己的理论,提出一系列改变世界历史的观点。在这样宽松的环境中,拿破仑不断用新思想构建自己的三观,同时用各种知识做自己的工具,可能他都想不到,自己和历史进程有多么契合。1786年,法国和英国签订协议,规定英国减少法国的葡萄酒进口税,法国则降低英国的工业品进口税。法国政府想多出口些酒类,充裕国家财政,没想到互相减免关税的协议,导致英国向法国倾销廉价工业品,让法国的棉纺织业受到严重打击。用不了多长时间,法国大批工厂倒闭,数十万工人失业,那些种田之余搞纺织副业的农民,也失去一大部分收入来源。1788年,法国遭遇灾荒,给农业造成惨重的损失,很多地方的农民颗粒无收,而粮食减产又造成粮食涨价,农民的日常生活都出问题了。原本资产阶级和农民就很憋屈,现在遇到经济危机,特别希望国家能照顾一下,减免赋税让人民喘口气。但法国政府说了,想都不要想,来开会吧,商量一下征税的问题。1789年5月,中断175年的三级会议在凡尔赛召开,议题是凝聚国民共识,顺便征收新税款。
所谓三级会议,是指法国三个等级的人民会议。第一等级是教士,第二等级是贵族,第三等级是资产阶级、农民、律师等闲杂人员。所以在这次会议上,第三等级的代表要求重新制定宪法,限制王权,保护自己的利益。那意思就是,我们是国家的主力,国家事务理应我们说了算。按理说,法国的现实就是第三等级崛起,第一、二等级没落已久,教士和贵族应该尊重客观事实,给占人口多数的人民让一部分利益,才能缓解阶级矛盾,保护自己的利益。教士和贵族不同意第三等级的诉求,铁了心要保护贵族和教士的江山不变颜色,第三等级的代表说破嘴皮子都没用。
7月13日,巴黎的4.8万市民决定建立国民自卫军,从军火库中抢到数万支枪,第二天,这支新组建的粗糙部队便走上街头,喊出“到巴士底去”的口号。
巴士底狱原本是一座军事要塞,随着数百年来的巴黎城市建设,巴士底狱成了巴黎的制高点,控制巴士底狱,便拥有控制巴黎的主动权。热血的巴黎市民和政府军进行殊死搏斗,最后找来一尊威力巨大的火炮,才攻破巴士底狱的围墙,取得武装反抗的阶段性胜利。随着巴黎市民的成功,法国各大城市纷纷响应,犹如中心爆炸四面开花,法国大革命就此开场。法国做为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自大航海以来就深入参与全球贸易,比如开拓印度的殖民地、在北美和印第安人做皮毛贸易等等。在全球贸易的过程中,法国的资本和商品要走出去,殖民地的货物和原材料要走进来,那么就需要一个商业资本的集散地。随着贵族向巴黎汇聚的历史进程,巴黎成为法国的政治军事文化中心,为了更好的整合资源,毫无疑问,巴黎就是最适合做内外循环支点的地方。到了法国大革命前夕,巴黎已经是法国的半壁江山,巴黎就是法国,法国就是巴黎,两者几乎是同一个概念。只有巴黎发生的重大事情,才能迅速传到法国各地,而其他城市由于资源和实力的限制,根本搞不起任何大新闻,偶尔听到风声,也要等待巴黎的消息传来,再决定怎么做。只要深度参与世界贸易,就要实现不同程度的工业化,只要有了工业化就会有城市化,那么便会出现几个特大城市,吸取全国的人口和资源。俄国爆发“十月革命”的时候,布尔什维克党攻占圣彼得堡,就从军火库里拿到数万支枪、1万多门炮,实力雄厚的一塌糊涂。百年前的中国革命年代,主要领导同志的意思是,学习法国大革命和俄国革命的经验,攻占大城市,然后四面开花完成中国革命。但那时的中国是农业国,人力和资源都散落在农村,城市就是个空架子。别说红军打不下来,就算占领几座大城市也没什么用,还得向农村要资源。于是城市暴动的理念失败了,主张“农村包围城市”的教员成功了。随着中国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程,北上广深成为特大城市,吸纳了中国最优秀的人才和资本,每年都是人口净增长,而三线以下城市的人口资本,每年都在流出。现在的城市才是中国主体,农村已经不是了,正如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巴黎。所以巴黎革命就是法国革命,法国的第三等级攻占巴黎,就能顺理成章的攻占法国全境。
法国平民发动大革命的目的,起初是推翻贵族和教士的统治,让平民翻身做主人,并没有改变法国政治制度的要求。他们只是遵循自己的利益,懵懂的发起暴动,想彻底摧毁旧世界,但没有准备建设一个新世界。所以在法国大革命初期,法国人民在街头聚会的时候,总要高喊“国王万岁”,在他们看来,国王是正确的,都是贵族和教士念歪了经。直到1791年的时候,路易十六批准君主立宪制,还被法国人民称为“法兰西人的国王。”随着法王路易十六屡次逃跑未遂,保王党屡次闹事,法国人民才发现不对劲,国王就是代表旧贵族利益的,他怎么可能代表人民的利益呢?而且路易十六还和外国君主通信,希望借助国外亲戚的力量,恢复法国的旧秩序。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二世,就给法国送去信件:“让我的兄弟和妹妹放心,我们将用行动参与他们的事情。”毕竟法国大革命是史无前例的大事,其他欧洲国家的君主和贵族,都害怕法国大革命的理念传播出去,撼动自己祖传的江山。在这个过程中,随着革命进程的起伏摇摆,立宪派和吉伦特派陆续执政,又接连被推翻,终于在1793年,得到平民拥护的雅各宾派上台执政,实行恐怖专政的政策,在法国杀的人头滚滚。而法王路易十六,也因为自己的摇摆不定,被愤怒的法国人民送上断头台。既然革命群众和国王彻底撕破脸,那欧洲其他国家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坚决要把法国革命扼杀,于是长达20年“反法同盟”战争开始了。其实拿破仑没有参加法国大革命,他不喜欢浮华的贵族,也讨厌一片散沙的群众暴动,他更愿意自己独立做一番事业。于是在大革命爆发以后,他离开军队回到科西嘉,想以解放者的身份,策动科西嘉独立,自己成为科西嘉的领袖。
但在大革命的无秩序时期,每个地方都在争权夺利,根本没有安全可言。可能某个人物今天占了上风,明天就被送上断头台,如同儿戏似的。他前后三次返回科西嘉,又前后三次被逐出科西嘉,他组织过科西嘉的军队反抗法国政府,也领导过政府军攻击科西嘉。反复横跳多次,却没有一次成功,反而差点被科西嘉人打死。拿破仑有些想不明白,我是要解放科西嘉啊,你们怎么能如此对我?也罢,你们不领我的情,从此以后就分道扬镳吧。1793年,拿破仑坐船前往土伦,离开让他伤心的故乡。站在帆船的甲板上,拿破仑望向远方的土伦,再回首身后的科西嘉,一定想到10岁的时候,和父兄到法国求封贵族的一幕。拿破仑登陆土伦的时候,第一次“反法同盟”战争已经开始。土伦的富人害怕被雅各宾派抓去砍头,为了保护财产,便合伙把法国舰队送给英国,英国则承诺保护土伦富人的财产。因为法国政府派来的军官,要么是画家,要么是医生,总之没有一个真正懂军事的,而军事正是拿破仑的专业。
拿破仑到处指点江山,甚至给巴黎送去一份收复土伦的计划,巴黎的官员们一看,既然你说自己牛逼,那就你来?
于是拿破仑以中层军官的身份,找来大炮放在土伦的关键位置,然后在战役发起以后,指挥炮兵协助法军作战,战后拿破仑破格升为准将。到了1795年,因罗伯斯庇尔受到牵连的拿破仑,再次临危受命,命令缪拉找到40门大炮,在巴黎街头狂轰,粉碎了保王党的巴黎暴动。战后拿破仑重新晋升为准将,同时兼任巴黎卫戍司令,开始在法国军政界崭露头角。区区两次小战役就能崭露头角,是因为在大革命的无秩序状态下,社会各界看到了拿破仑稳定秩序的能力,并且在拿破仑身上,寄托了对未来的希望。而就在拿破仑一鸣惊人的时候,法国正在“打土豪分田地”,培养了大批自耕农,这些自耕农,数年后将成为拿破仑建立帝国的基础。
法国大革命爆发以后,新成立的政府开始没收教会、流亡贵族、王室的财产土地,然后把没收来的土地,组成国有财产进行拍卖。尤其是雅各宾派执政以后,规定无偿废除一切封建契约,并且把土地分成小块出售给农民,允许农民在10年内分期还款。
经过几次没收重组,法国政府的国有财产超过400亿里弗尔。到1794年,国有财产基本拍卖完成,占法国全部土地的四分之一左右,参与竞拍的主要是农民和资产阶级。也就是说,通过大革命的暴力运动,法国出现一次大规模的财富转移。经过这次财富转移,旧贵族和教士做为法国的政治力量,基本退出历史舞台,而购买到土地以及土地确权的农民、资产阶级,成为法国土地的主人,也是主导法国走向的阶层。虽然在拍卖土地的过程中,难免出现资产阶级多买、普通农民少买的事情,但是总体来说,法国的土地占有情况,以中小地主和自耕农为主。
因为小块土地的产出有限,小农便不能持续积累资金,完不成资本的原始积累。那么小农就做不到农业机械化,也没有足够的实力进行投资。于是小农的诉求就很简单了,保护到手的一亩三分地,谁打乱小农的正常生活,他们就和谁拼命。这种诉求放到国家政治上,就是选票跟着土地走,哪个政治势力能稳定秩序,保护自己的农业生产,他们就给谁投票。反正他们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平等自由民主的理论,全部身家就是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你们看着办吧。在国家的社会生态里,没有土地耕种的农民是最革命的,有小块土地的农民是最保守的。拿破仑能从将军做到皇帝,就是满足了法国小农的诉求。自从大革命开始,法国始终处于动荡之中,刚得到土地以及摆脱贵族剥削的农民,始终有一种不安全感,担心旧贵族和教士再回来,抢走他们的土地。退一万步来说,整天的运动战争,也不利于农民耕种啊。于是在平定巴黎保王党的暴动以后,拿破仑的声望飙升,随后领兵征服意大利,更是让拿破仑的声望暴涨,法国人民出现一种错觉:他准备在埃及建立殖民地,一来切断英国和西亚的联系,然后把西亚收入法国的囊中。二来以埃及做跳板,效仿两千年前的亚历山大大帝,带领法国的陆海军去征服印度。拿破仑指挥数万法国陆海军、两千门大炮、175位各类学者,越过地中海到了埃及,刚登陆不久,拿破仑便击败8000名马穆鲁克骑兵,在埃及站稳脚跟。拿破仑曾指着金字塔对士兵们说,4000年的历史在注视着你们。而他自己站在狮身人面像前,感觉心潮澎湃,亚历山大大帝曾经站在这里,凯撒曾经站在这里,现在我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拿破仑在埃及的作战挺顺利,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次远征成功了。拿破仑远征是针对英国的,英国又怎么可能束手旁观?于是趁拿破仑指挥陆地作战的时机,英国将领纳尔逊向法国舰队发动攻击。
失去海军,对拿破仑的打击非常大。因为英国重新拥有地中海的控制权,导致法国的后勤补给,再也不能送到埃及,那么远征埃及的拿破仑,就成了一支孤军。趁着拿破仑困于埃及的机会,欧洲各国组成第二次反法同盟,在法国周围攻城略地,国内保王党的势力也在恢复。而法国政府尽是无能之辈,根本没人能出来收拾残局,导致大革命以来得到的利益悉数丢失。此时的法国需要英雄,农民需要保护神,资产阶级需要代言人。人在埃及军中的拿破仑,对此心知肚明。刚到法国海岸,拿破仑就被当成英雄。有个官员想给拿破仑做体检,担心他从埃及带回黑死病,周围拥簇的法国人民却说,我们宁愿要黑死病,也不要奥地利人。拿破仑一路北上,走到哪里都是礼炮轰鸣,有个议员甚至因为拿破仑的回归,兴奋过度而猝死。这一切都在表明,拿破仑以前的战绩,给他赢得巨大的声望,在法国大革命即将失败的时候,法国人民把拿破仑视作救命稻草。拿破仑顺利回到巴黎,和资产阶级进行了一番利益交换,随后便发动雾月政变,得到法国的执政权力。这次夺权过程一气呵成,基本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根本原因就在于,法国的小农需要稳定的秩序,谁能提供秩序,他们便支持谁。几年后的拿破仑称帝,其实也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小农不懂什么民主自由,拿破仑的军事能力告诉他们,此人能保护我的一亩三分地。而且拿破仑重新恢复了贵族制度,封麾下的将领为国王和元帅,本质上也是拿破仑在大革命的废墟上,建立起一套秩序。后来的人说拿破仑背叛了革命,其实真正的背景是,大革命摧毁了旧世界,却不能建立新世界,大革命宣扬的民主自由,和造成的小农经济基础,完全不匹配。
大革命造成的小农经济,让拿破仑取得辉煌的成功,但最终也毁了拿破仑。大革命把土地分给农民,那么对于农民来说,保卫土地和保卫国家才是密切相关的一件事,义务兵役制才有可操作的空间。而人人平等的公民权,更像是精神层面的附属buff。正因如此,拿破仑便有了无穷无尽的兵员,然后带着他们南征北战,打下一片巨大的疆土,差点统一欧洲。但连年战争的后果也是严重的,1800—1814年间,将近300万人被征召入伍,参与到保家卫国的战争中。大量劳动力入伍,说明农村的劳动力在枯竭,那么法国农民的经济必然衰落,这就违背了农民支持拿破仑的初心。随着战争的范围越来越大,拿破仑的战功越来越显赫,农民的抱怨也越来越多。而拿破仑为了争霸欧洲,便和英国打贸易战,命令1806年起封锁欧洲大陆,片板不许入海,准备把英国困死在海外。结果欧洲大陆没有封锁住,各国和英国的走私贸易做的飞起,并且给法国造成严重的伤害。比如农业,拿破仑执政初期,小麦的价格是24法郎/石,大陆封锁以后,由于小麦不能出口,导致大量积压,价格跌到10—15法郎/石。比如工商业,封锁政策不允许进口英国原材料,于是法国的进口总值从1806年的4.77亿法郎,降低到1809年的2.89亿法郎。棉花和染料等原材料进不来,那么纺织业便不能生产,导致大批工厂倒闭关门。所以拿破仑兵败莫斯科之前,自己的权力基础便开始垮塌了,莫斯科的冬天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拿破仑的帝国建立在军事胜利上,只要反法同盟不消失,拿破仑就不可能停战。说到底,拿破仑因民意成立帝国,也终因民意而失去帝国。1815年,拿破仑在滑铁卢兵败,帝国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反法联盟决定流放拿破仑到圣赫勒拿岛,而忠于拿破仑的亲信,则建议他再来一次。他自己也知道,即便江东子弟多才俊,肯为君王卷土来,但天地已不同力,运去的英雄不自由。
由于小农的保守性,坚持保护自己的利益不动摇,农民便用手里的选票,一次次的选举符合小农利益的政府。共和国可以,帝国也没问题,想得到选票就要保护小农利益,农民不在乎是什么政体。19世纪的法国始终在共和、帝国之间摇摆,其背后的主导力量,就是大革命后分到土地的小农,以及拥有土地的资产阶级。但坚持保护自己利益的小农,严重阻碍了农业机械化的进程,进而影响了法国工业革命的成果,这也是拿破仑征服欧洲以后,法国再也不能雄起的原因。虽然法国至今是世界强国之一,但法国能处于强国之列,根本原因是处于欧洲腹地,能就近吸收工业革命的成果。法国当真是,成也大革命,衰也大革命。(来源:温伯陵的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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